人物和作品

王敏的画(1) 五指山下苗族猎人

王敏

 

我与你的灵魂,虽能产生上帝,
但在晨光里我总懊悔这情爱。
呵,你夜间之芳香与摸索。
销灭我一切生命之火焰。

——李金发《温柔》

 

世上总是有才华任性的一类人。例如现代中国的诗人里的李金发。当人们按图索骥摸向李金发的诗歌时,却在城市雕塑的领域里率先感受到了他的大才。同样是学习美术的人,王敏先生也流淌着这样的跨界横溢的天赋。可这些天赋发达的人却要被分配在专业规定的行业里。而有时候,尘世洪流一回头,会发现萌芽时刻竟孕育着那么多核变般的爆发力。

王敏先生,他拥有许多重要的设计行业的头衔——2008北京奥运会艺术设计总监、中国现代艺术设计和艺术设计教育的开路人之一、央美设计学院院长、教授……他又拥有那么稳定的人格描述:徐冰先生说他“一看就是个品学兼优的人”,谢小凡先生左说右说、喜欢地说、埋怨地说,也脱不了“好人”二字。

一个很大的幸运,让我们有机会回头看到他三十多岁时的一批画作。如果没有我们的再三劝促,这批画和画背后的事,他是不会亮相的。幸亏王敏先生喜欢我们、相信我们。在这些伴随了他的人生历程发生着高速变动的画作里,我们感觉到了浓烈的袒露,毫无防御的感情的迸发,就像晨光里快乐感性赋予的那些字眼:灵魂、方向、摸索、一切生命之火焰。

 

一个惊喜,带来曾有的色彩,曾有的激情。

几年前,老同学王雪青电话里说给我一个惊喜,然后就从杭州到北京把惊喜送来了。他找到几十年前我画的画,一大卷,水粉已经斑驳,纸张变脆,许多画粘连难解。但年轻时的画作带来的何止是惊喜,褪去的画痕里有无比清新的回忆,旧纸拙作背后是青春的骚动,永远的情怀,一夜无眠!

几十年欧美东跑西颠,手边早已没有过去的画,早年画画的激情也早无影无踪,便是把整个人生都给了算艺术又不是艺术的设计了。再见过去的画,犹重见初恋。

1977年第一届高考时,我当时最想去中央工艺美院,因为我已经认识袁运甫和工艺美院的几个画家。70年代后半期工艺美院有工农兵大学生,当时袁运甫和吴冠中带着他们去山东大渔岛写生,在那里画了一个月。我那时候是技校老师,我就跟着这个写生团队跑到大渔岛。吴冠中出去画画,我就跟着他看他画。还有袁运甫,我现在都还记得,袁运甫画画的那种质地,水粉调得很干,刷上去的感觉。

1982年,我们去了海南五指山。五指山山顶,寨子一半是苗寨,一半的黎寨。当时五指山没通车,公社派了一个人做向导带我们去一个寨子,没有路,走小路,爬上去。村寨里面,地上全是些臭水沟。屋里边呢,都是黑漆漆的,屋里没有烟囱,屋中间架着火盆子,墙熏得很黑。晚上的村寨真是开心的不得了,小伙子与姑娘对歌。

这就是那个五指山山顶上的寨子。那个黎寨。

 

从山上下来,到了海口准备坐船回广州。我们几个腰包凑了凑,买船票钱不够。于是我们就跑到海口的文化馆,说能不能借钱给我们买船票。船票人家就帮我们买了。可以借钱买船票,但不能借钱买吃的呀。我们谁也没钱买吃的,但当时粮票可以换香蕉,我们就把手里的粮票换了香蕉,上了船以后就开始吃香蕉。香蕉太甜了,加上晕船,我当时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对咸菜的渴望。

 

1979年,杭州办了一个外国美术图书展览。展览结束后,浙江美术学院当时有一笔款是拿来买车的,不晓得谁做的决定,把买车的钱拿出来,把这批书都买下来了。这些书里主要是印象派、后现代主义、后印象派、表现主义的画,对我们造成极深远的影响,我们突然发现可以这样画画,除了俄罗斯的画法和早期古典主义,还可以这么直接地表达感情,这么直接地流露。

那是一个幼稚、粗浅、无知,阳光,理想,奔放的年代,一个用激情,用心去做,用青春,用力去画的年代。今天看去,画笔描过的岁月痕迹带着真切的记忆,欠火候的色彩下埋着曾有的成熟追求,带有模仿痕迹的笔下却是觉悟后的发泄。

1979年前不曾见过印象派,野兽派,表现主义,1979年突见西方近代现代美术,如同大梦初醒。

我欲写尽我少年的情爱,

但他们多么错综;

在盛夏的黄昏,

我临着风儿呼吸。

——李金发《少年的情爱》

你跣足行来,在神秘之门限上,
我们何时才能认识
你的力,爱,美丽与技巧,
将长潋滟在垂柳之堤下。

——李金发《温柔》

画画就是梦一样的自由,但随之设计又成了一生的责任。在大学时就是学设计,上半辈子也在做设计的事,这些画要么是大学课堂作业,要么是不务正业,抽空地解瘾。

但我历来便是好人的样子,责任为上的人,如同徐冰老师在伦敦看到一份杂志上有介绍我的文章,他买了一份送我,在杂志我的照片上题了字"一看就是个品学兼优的人"。是好人,责任要紧,不会不务正业,这也就把梦做成了梦,现实终归是现实。

 我有个朋友在德国,有一次回来,拍了张画的照片问是不是我的?我一看很激动,的确是我的。他是在德国一个老太太家里看到的,这个老太太还是沙皇家族的后裔,画挂在老太太家的墙上,还签着我的名字。我在德国卖过画,当时是85年底或者86年初,我需要钱,要去美国,还要回一趟国,回国给家里买八大件。

我有一个期待,等待退休后便可卸去责任,只去画画。一个美好的期待,也是一个承诺,对家人,对朋友,退休后便与大家一起画,也好还画债。

可从担任了十几年的中央美院设计学院院长位置上退下来后,却是更忙,全世界游历,全中国奔波,只为设计,为设计推广,为设计教育,为设计驱动社会创新,为设计驱动科技创新,为他人做嫁衣裳,还是做好人,便没有画的时间。

也许未来人工智能时代设计的不确定性,算法可以让承诺不再纠结,未来艺术为上,人工智能解决很多设计技术问题,剩下想象力,创造力为上,也许就不用在画与设计之间纠结了,设计就是画的过程,得到的是画的享受。

于是,一些三十多年前的作品,今天还是被我拿来做了鼓吹未来设计的注脚。

好人,做到底。

 文章来源:贡嘎艺术